花園逝去，童年已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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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逝去，童年已遠
兒子問我外公為何選擇這四種果樹栽種？當下我鼻頭一酸，因為這個問題也是我想問父親的，可是太遲了…父親的花園裡有一棵楊桃樹，它粗壯的枝幹可以承受兒子的重量，滿足兒子爬樹的欲望，所以兒子對它情有獨鍾。我告訴兒子，這楊桃樹至少有三十五歲了，要喊它一聲「楊桃樹爺爺」。兒子聽了十分好奇，於是，我帶他一起重回我的童年、我父親的花園裡。蓮霧樹記憶短暫木瓜樹幹好爬高小時候，父親的花園常是花與果並盛的榮景，很難想像，一個小小花園裡，除了種滿一年四季輪流開花的植物外，還能容納四種不同的果樹。當我來到曾是蓮霧樹生長的地方時，它就好像活生生的浮現在我眼前。蓮霧樹的美，就美在結果時，像一棵耶誕樹上掛滿一串串粉紅色的小鈴鐺；印象中的蓮霧，因為缺乏肥料滋養，果實瘦小且酸澀難食，只能任憑掉落，我總是看著姊姊用黑色髮夾綁著線，將一顆顆小小的蓮霧串成一條長長的項鍊。然而，這棵蓮霧樹在我的記憶裡停留得非常短暫，何時不見，我真的沒有印象，只是隱約記得，蓮霧樹消失的同時，曾經和姊姊嬉戲於樹下的歡樂時光，也好像跟著消失，原來，姊姊上高中去了。我引著兒子走到圍牆邊，那是木瓜樹生長的地方。我告訴他，以前的木瓜樹就像童謠所唱的，長得很高，果實真的需要長竹竿來採，不像現在的木瓜樹很矮，只要腳尖一蹬，木瓜即可到手。我永遠記得，小時候哥哥都不拿工具，就躍上牆去，順著木瓜樹直挺挺的軀幹往上爬，那似乎是男生才能享有的權利，我只能仰頭巴望。但是，不知何時，木瓜樹不見了，愛爬牆的哥哥也不見了，曾經跟著他們四處冒險的情節也不見了，原來，他們上國中了。棗子樹下我說唱楊桃樹招來好友記憶最深刻的是棗子樹，我總是孤伶伶坐在樹蔭下玩辦家家酒。小時候，我不是望著棗子樹發呆，就是對著它自說自唱、自導自演，因為我覺得它很寂寞、不快樂，所以要當它的朋友，就這樣，它也陪我度過許多沒有玩伴的童年時光。只可惜有一天，父親忽然禁止我接觸棗子樹，才知道它生病了，面臨砍除的命運。砍樹的那天我也在場，這是唯一一棵我親自目送離去的果樹，它的結束，也象徵著我辦家家酒的時代結束了。上了國小的我，對學校生活的新鮮感勝過留在花園，果樹的記憶就在我上小學後開始中斷。直到我上了國中，坐在書桌前的時間也拉長了。我的書桌靠窗，窗外正是楊桃樹的所在，以前不曾注意它，如今高度都已長到二樓來了。小時候寫功課偷懶時，就會往窗外東看西看，那時楊桃樹只有一層樓高，我還看得到藍天與白雲。現在書讀累了，想再從窗口放眼望去，視野已被這棵楊桃樹完全遮住了，但是我並不抱怨，因為這棵楊桃樹，讓我認識了幾隻鳥朋友，麻雀、白頭翁是常客，畫眉和八哥偶爾也會來訪，稀客卻是令我愛憐的綠繡眼，牠竟然在樹上結巢育子；為了那一窩綠繡眼寶寶能平安長大，我們一家人都刻意與楊桃樹保持距離。時光飛逝，當時的楊桃樹像個年輕小夥子，二十多年後，它也老樹一棵了。花園如今已凋零我的童年也遠去這個曾是父親一草一木慢慢建立的小花園，如今卻是一花一樹慢慢遞減。自從父親上了年紀，體力開始不佳時，照顧植物的時間也相形縮短，因此花園的範圍日趨縮小，往後，更因為父親的健康狀況出了問題，原本需求呵護的草本植物面臨連根拔除的命運，而韌性較強的木本植物，則任其自由發展，父親的花園開始凋零。往事歷歷在目，兒子只能憑空想像，他問我外公為何選擇這四種果樹栽種？當下我鼻頭一酸，因為這個問題也是我想問父親的，可是太遲了。當我得知父親罹患老年失智症時，忽略了他的記憶正在快速流失，為此深深感到遺憾，因為在他病情尚未如此嚴重時，我就應該好好把握與父親相處的機會，如今想問他的，都已經得不到答案了。父親健康的遽變、我心裡的劇變，望著這棵碩果僅存的楊桃樹、望著這僅剩的三三兩兩盆栽、望著這整個花園即將從土地變成水泥地，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的花園漸漸消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童年漸漸離我而去，我的心也跟著漸漸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