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蝴蝶的告別

黑蝴蝶的告別


黑蝴蝶的告別



在父親的告別式上，忽然出現了一隻黑色的大蝴蝶，繞著家屬飛了一圈，隨後又消失不見。黑色象徵「死亡」與「悲傷」，蝴蝶象徵「蛻變」與「重生」，父親似藉著黑蝴蝶安慰我們的悲傷，告訴我們，他的生命已透過死亡而蛻變，重生為更自由美麗的存在，我們無需為他的死亡而悲泣。



民國 87年一個炎熱的夏天深夜，接到大姊由南部打來的電話，告知父親因肺氣腫惡化，突然昏迷，送醫後已宣佈病危，在震驚中立刻趕回去，急赴醫院探視，父親已呈腦死，在加護病房，以呼吸器維持住一口氣。然而父親的雙眼圓睜，臉上有驚恐之色，似乎尚未對死亡全然準備妥當，心理上還有劇烈的掙扎。父親臥病已有兩年多，但我一直沒有父親要離去的心理準備，因為父親雖形體日趨衰弱，生存的意志卻很強，聲音宏亮，記憶力仍佳，我一廂情願地認為，父親應該可以活到九十歲，而我還可以擁有父親好幾年，從未料到父親走得如此突然，令我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跟他說再見。在極度震驚與哀傷中，面對父親無法闔上的雙眼，不能平安離去的面容，我建議哥哥姐姐，召來所有家人，圍繞父親病床邊，徵得護士同意，依父親生前所信仰的天主教，為父親唸經祈禱，安定父親受驚的靈魂。

父親生在中國大陸中部，一個貧瘠的農村，七歲喪?怎麼把妹驉A十二歲喪母，投靠在姑母家中做學徒，備嘗失依的苦楚。及長從軍，在戰亂中帶著母親隨軍隊來台，赤手空拳，艱辛地撐起一個家。父親的性情柔軟慈愛，毫無軍人的剛烈之氣。
一生雖飽受貧困、孤苦、戰亂、流離、疾病之苦，卻有著柔韌、難以摧折的生命力。或許由於成長過程缺乏足夠的愛與照顧，出於一種補償心理，父親全心守護著子女，依靠著母親，一般家庭是「嚴父慈母」，我們家恰恰相反，是極端的「嚴母慈父」，事業上，父親沒有企圖心，他把所有的愛都給了這個他唯一擁有的家。
父親生前，我曾問他：「爸，你有過什麼夢想嗎？」，他毫不思索，很快地搖頭說：沒有！後來我逐漸明白，父親最大的夢想，應該就是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吧！而他
的一生，已完全奉獻在這個夢想，除此之外，別無他求。父親常對我們說：「只要看到你們快樂，我就快樂，你們不高興，我也高興不起來。」父親的心思、情感，就是這樣與子女緊緊相連。

在父親臨去的一刻，我相信父親不能放下的，就是對子女與孫兒們的不捨與牽掛，為了幫助父親安心離去，減少他臨終的痛苦，在加護病房一天三次的探訪時間，我與兄姐都齊聚病床邊，兄姐唸經祈禱，我則緊握父親的手，或者親撫他的頭與臉頰，靠在他耳邊跟他說話，淚聲中，我一再告訴他，我們每個孩子是多麼感謝他的愛與照顧，我們會永遠記得與懷念，爸爸安心走吧！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單身的二姐一直與父親住，父親曾說過，萬一他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二?怎麼認識女生j。我承諾，我們會互相照顧，請爸爸放心吧！母親過世已二十多年，但她一直活在父親的心裡，父親曾說，母親走後，他幾乎每天都會夢見她，夢中景像十分清晰，就像她還活著。我跟父親說，爸爸不要怕，媽媽就在那邊接你，還有很多天使，都引領保護著你，等待接你去媽媽那裡，爸爸不要怕，安心地跟天使走吧！

就在子女的陪伴與撫慰下，父親圓睜的雙眼，一點一點地闔上，臉上驚恐的表情，也一點一點地放鬆，在住院兩天後，父親終於安然闔眼離去。當父親入殮後，我們凝視他的遺容，喜見他的兩頰飽滿豐潤，臉上竟似含著微笑，神情安詳而慈祥，完全不似臨終前的枯槁病容。

出殯當天，我們在教堂為父親舉行告別式，當進行到家祭，哥哥唸著祭文時，忽然出現了一隻黑色的大蝴蝶，向著靈柩飛過來，繞著家屬飛了一圈，就在祭文結束時，又消失不見。黑色象徵「死亡」與「悲傷」，蝴蝶象徵「蛻變」與「重生」，父親似藉著黑蝴蝶安慰我們的悲傷，告訴我們，他的生命已透過死亡而蛻變，重生為更自由美麗的存在，我們無需為他的死亡而悲泣。而他在走前，沒有機會向他最親愛的家人們一一告別，黑蝴蝶也像是父親在告別式中現身，正式向我們告別。父親的一生極為平凡，卻在結束之際，用如此創意又美好的方式說再見，既安慰了我們失去父親的傷痛，也為我們揭示了死亡莊嚴而美麗的一面。父親的最後身姿，將永銘心靈深處，我們將帶著父親的愛，走向各自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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